二郎神：我是人妖，我骄傲-美读
1
有读者留言让我谈谈二郎神，从西游记原著来讲，可谈的点实在寥寥。
《西游记》里写到二郎神的地方，总共只有两处，一处是第六回孙悟空大闹天宫时观音菩萨向玉帝举荐二郎神来对战，另一处是第六十三回碧波潭剿灭九头虫时帮着孙悟空对付九头虫。戏份实在少得可怜。
我知道读者留言大概是想让我谈谈孙悟空和二郎神到底哪个更厉害的问题。这个话题引过很多争论，我曾见过某个论坛里两帮人足足争了好几屏，非要论出到底两人谁厉害来。
争论的最后结果只能是双方对骂，一边骂你妈B，孙悟空牛逼，另一边回骂，你妈才B，二郎神更牛逼。
小孩子才争输赢，大人只看利弊。
讨论两者谁强谁弱没有意义，非要讨论的话，在第六十三回剿灭九头虫的战斗中，孙悟空看到正在附近打猎的二郎神，让八戒去请他帮忙，八戒问悟空加味左金丸，你咋自己不去请？
孙悟空说，［我曾受他降伏，不好见他。］
所以不管自谦也好，真服也罢，孙悟空自己都认了输，大家就别争了。不过既然要谈，我们就谈些别的话题。
2
二郎神是个人妖。
我说这话肯定有一堆人要骂我，但先听我细细给各位分析。
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那如果人和妖生的呢？应该就叫做人妖。
《西游记》里正好还有一例人妖的案例：在第三十一回宝象国时，有两个人妖，这是西游记电视剧里没拍的。
宝象国的黄袍怪本是星宿奎木狼，奎木狼是个神仙，二十八宿之一，算正处级干部，他偷偷缺勤13天下界当了妖怪13年，这十三年他抢了宝象国的公主生了两个孩子。这两孩子，爹是妖，娘是人，所以是人妖。
这两个孩子结局怎么样呢，很惨。孙悟空看到时，［只见有两个小孩子，在那里使弯头棍，打毛球，抢窝子耍哩。一个有十来岁，一个有八九岁－《第三十一回》］两个可爱的孩子没招谁没惹谁就被孙悟空随意抓了去。
孙悟空让八戒沙僧把两个孩子拿到宝象国去摔死，八戒和沙僧居然没什么异议，［八戒、沙僧，把那两个孩子拿到宝象国中，往那白玉阶前捽下，可怜都掼做个肉饼相似，鲜血迸流，骨骸粉碎－《第三十一回》］，画面多血腥。
后来黄袍怪被天界收回去，唐僧对悟空说，［贤徒，亏了你也］西蒙·海耶，西游团队继续上路，宝象国公主回了家……大家皆大欢喜。
我去！两个无辜的孩子没人提起，就这么活活摔死了。
所以大家读西游记不能只读光鲜，一定要看到阴暗面。这段人妖案例里我们至少可以看到两个问题。
首先神仙如果因公出差下到人间那还是神，如果私自偷偷下来那就是妖，之前我就说过，神仙就是有编制的妖，偷偷下界是带不了编制的，所以就是妖。二郎神的母亲是玉帝的妹子，但她思凡下界，是偷偷下来的，是妖，而二郎神的父亲杨君是个人，二郎神是人和妖所生。
其次人和妖所生的人妖身份是很低贱的，宝象国那两个孩子孙悟空随便就抓了，八戒沙僧随便就摔死了，出家人啊，怎么可以干这种事，但并没人在意，说明在当时的世界里，大家都认可人和妖所生的杂种是不该留存于世的。
所以二郎神是个身份低贱的人妖，论证完毕。
3
关于二郎神身份的低贱，我们还能从一些小事上得到旁证。
孙悟空第一次见到二郎神时，对他说，［我记得当年玉帝妹子思凡下界，配合杨君省港大营救，生一男子，曾使斧劈桃山，是你么？我行要骂你几声，曾奈无甚冤仇；待要打你一棒，可惜了你的性命－《第六回》］
这里的［行要］相当于东北话的［寻思要］，孙悟空那时候只是个妖，就敢看不起二郎神，拿他出身说事，就是因为二郎神人妖的出身，人人可以打骂。
《西游记》原著里并没有交代二郎神怎么进入神仙编制的，我们无从猜测，有人说《封神演义》里写了啊，这点读西游必须要注意金飞豹，《封神演义》成书晚于西游，不能拿后作去印证前著。
《西游记》里没有交代二郎神怎么进入编制的，但交代了他进入后的待遇。
神仙的年会，国宴蟠桃会，二郎神并不在邀请之列，孙悟空问仙女时，仙女说，［上会自有旧规，请的是西天佛老菩萨、圣僧罗汉、南方南极观音，东方崇恩圣帝、十洲三岛仙翁，北方北极玄灵，中央黄极黄角大仙，这个是五方五老。还有五斗星君，上八洞三清四帝，太乙天仙等众，中八洞玉皇九垒，海岳神仙，下八洞幽冥教主，注世地仙－《第五回》］二郎神是灌江口的神，不在这个邀请范围内。
显圣二郎真君听起来名头挺大，实际上呢，他的地盘只是灌江口一座小庙，管管那一带的生计、水利，享受一点人间的香火，宝山区中心医院孙悟空变作二郎神到他的庙里时点查了一下香火，［见李虎拜还的三牲，张龙许下的保福，赵甲求子的文书，钱丙告病的良愿－《第六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听起来比孙悟空当弼马温时养马还不如。
所以我们有理由推断二郎神并不受待见，他的编制或许是因为玉帝碍于皇家颜面，又或许是因为玉帝惧怕他的能力手段，给了他一个职位，但本质上他在仙界并不受待见。
4
但二郎显圣真君却是极为骄傲的一个人。
书中出场诗这么写二郎神：
仪容清俊貌堂堂，两耳垂肩目有光。头戴三山飞凤帽，身穿一领淡鹅黄。
缕金靴衬盘龙袜，玉带团花八宝妆。腰挎弹弓新月样，手执三尖两刃枪。
斧劈桃山曾救母，弹打兇罗双凤凰。力诛八怪声名远，义结梅山七圣行逃跑新郎。
心高不认天家眷，性傲归神住灌江。赤城昭惠英显灵，显化无边号二郎。
出场诗一般代表了官方点评，就三点，一是相貌帅，二是能力强，三是心高气傲。
我们从很多细节都能看出二郎神的心高气傲。
你们看不上我，那好，我也不管你们，二郎神选择不去天界，在灌江口当个小神，却又拉了一票人，书中说他有梅山兄弟与帐前一千二百草头神，这些兵马是二郎神的私家军队。
二郎神［听调不听宣］，什么意思，就是说天庭有事需要他出马可以调遣他，但要是没事宣他面圣什么的，他就不去了，听起来就屌兮兮的。
二郎神被调来对付孙悟空时，对四大天王和李天王说王文银，［小圣来此，必须与他斗个变化……若我输与他，不必列公相助，我自有兄弟扶持；若赢了他，也不必列公绑缚，我自有兄弟动手］，语气也是屌屌的，根本没把天兵天将的实力放在眼里。
二郎神骄傲得似乎不把一切功劳赏赐放在眼里，他抓住孙悟空时，天兵天将来贺喜说，［此小圣之功也！］，二郎神笑着说，［此乃天尊洪福，众神权威，我何功之有？］；孙悟空求助二郎神对付了九头虫，朴彩英孙悟空说，［感兄长威力，得了宝贝，扫净妖贼也。］二郎神又说，［一则是那国王洪福齐天，二则是贤昆玉神通无量，我何功之有！］
总是说［我何功之有？］真的就那么做好事不留名，骄傲到看淡功名利禄吗？
我们还得从细节里找答案。
5
骄傲往往是欲望的伪装，嘴上说着不在乎，心里却很在意。
玉帝派人去调二郎神时，旨意上说［今特调贤甥同义兄弟即赴花果山助力剿除。成功之后，高升重赏］，二郎神的反应是大喜。
喜什么？高升的机会终于来了。
然而并没什么卵用。二郎神成功后，玉帝［赏赐金花百朵，御酒百瓶，还丹百粒，异宝明珠，锦绣等件，教与义兄弟分享］我靠，说好的高升呢？说好的重赏呢？就拿这些金花御酒打发？
二郎神什么反应？［真君谢恩，回灌江口］，并没有任何反驳。
孙悟空在碧波潭对付九头虫时遇到二郎神，是偶遇吗？二郎神恰好在这附近打猎？
碧波潭在积雷山隔壁，积雷山是牛魔王的地盘，前一回孙悟空和各路神仙在那儿剿灭牛魔王。我们完全有理由推理，二郎神期盼着像上次一样也调他去打牛魔王，所以在外围候着，但终究没有调他，最后只帮着打了一个小小的九头虫，他于是连追杀都懒得追。
从种种细节都可以看出二郎神并不是不在意权力、地位、功劳，他只是骄傲，骄傲是他最好的自我保护，也是他最后的颜面。
他在碧波潭见到孙悟空时，第一句就说，［大圣，你去脱大难，受戒沙门，刻日功完，高登莲座，可贺！可贺顶点钓鱼灯！］
6
二郎神之前是看不上孙悟空的。
他第一次看到水帘洞口写着齐天大圣四个字的大旗时说，［那泼妖，怎么称得起齐天之职？］
他和孙悟空赌变化时帝国套，孙悟空变什么动物，二郎神就变相克的动物，最后孙悟空变成了一只花鸨，花鸨是一种淫荡的鸟，跟各种其他鸟都交配，二郎神嫌他低贱，没有变作别的动物而是现了原身用弹弓去打。
但就是这样一个孙悟空，出身卑微是个妖，但不服从命运，不择手段，有需要时他可以变淫荡的花鸨，变成一只被吞进别人肚子里的小虫，变成个巡逻的小妖给人下跪世界急救日，但他却终于得了正果，成了斗战胜佛。
骄傲的二郎神是做不到这些的，或许二郎神内心深处是佩服孙悟空的，碧波潭偶遇时，二郎神问［齐天大圣何在？］，大概他内心里认为孙悟空已经当得起这四个字了。
他跟孙悟空谈不上什么交情，却在碧波潭偶遇时，跟孙悟空兄弟相称，并在［星月光前，幕天席地，举杯叙旧］。
一个人出身卑微的人保持骄傲是难能可贵的，但或许更难得的是忍受着卑微和嘲讽，掩藏起内心的骄傲，继续奋斗比比西，不停奋斗。
所以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侠行天下。
从这点上来看，孙悟空又是胜过二郎神的。
所以两人到底谁厉害，你说了算。
梅丫挺
北大新闻系硕士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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