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
小蜜蜂也出来了
梨花、杏花、桃花都开了

天策扶摇于贵锋|外婆谣(1首)-于贵锋的雪箱子

于贵锋|外婆谣(1首)-于贵锋的雪箱子

外婆谣
1
不见外婆艾视网摇,过了木头桥
过了水泥桥,再见外婆遥
再见外婆如婴儿
她是不是要藏到我妈妈的身体里
大姨和小姨是不是和我的妈妈在抢来抢去
要她和她们睡
我的白发的舅舅呀
你是不是弯腰抱起了她
她那么小,那么轻,那么可爱
舅舅呀
像你记忆中那么小,那么轻,那么可爱的女儿
在你不注意的时候
已经一点点长大
2
闰多闰少都是闰。1920─2016,外婆
庚申来丙申去。来时春(节)也晚
去岁(立)春已过。当然是旧历呀
旧历听起来很美,比如四月如桃,七月如桐
我吃着她递过来的桃子
我站在叶片硕大,身体还暗暗生长的桐树下
阳光撰写的悼词一页比一页明亮
阳光在第二天继续读,对着一个人,或几个
3
这哪一页呀,我听到的:
辣辣芨芨菜。圪崂根。灰苕。
苦苣。驴耳朵草。
酸枣。红丢丢。野葡萄……
午后,太阳正好
在离开三十年又回来住的
小院的门口
在一块小小的空地
外婆给我一一指认
她记忆里的那些事物
院里那堆柴
是她离开之前从路上、地埂拾来的
她说
外婆那年九十三岁
我们都说她在这儿,又说她不在这儿
4
(这又是哪一页呀,)说天遂人愿
天水不是三阳川宁乡千佛洞,三阳川不是渭南镇渭南镇不是张家元。最后四、五年她一直住在三十年前住过的张家元的北房里。天水虽好魅祸异世,但自己的北房
还空着,阳光在南,厨房靠东,西边的耳房
落满灰尘(这北房的耳朵
它多么想念那被突然拆掉的北房的屋顶阿霞第二部。它听见
那些昨天在它的身体里说话的人,今天突然
动手搬走了他们脸上的笑,那些没有肋骨的人,
那些散乱的椽子、檩子)。
这四、五年,(天水市)桥南,
杨王(村)司徒公办案,青宁(村),于家元,风来雨去……
门口老槐树上的叶子大多数落到秋末的老槐树下落到老槐树的周围于金源,门里,门外
她在,他们就在。就轮流来和她住上一阵
说说话。在院子里种几颗白莱
又铲了种上小片菠菜。又把
院子收拾平整了,在廊上放几只凳子一张桌子也会在我们去看她时摆在院子里添几副碗筷。房子的气息,院的气息,
树的气息,生活的气息一点一点回来了今天到了顶点。一阵雨点后
阳光洒落在院子里。
天遂人愿,你说。说完你抽口烟5
得有肩膀得至少有四根结实的杠子能抬起一个人的生与死
“起!”一声轻喝
能够在天亮了,在既定的钟点
把需要抬起的抬起
把需要放下的放下
考虑这个问题的人喝一杯酒 心满意足地去睡了这时候
声音一变角色换
院子里
我们都喜欢听的秦腔开始了
不知道有没有那年正月
她在草洼看的那一出
这时候默默流淌又很快收住的泪水最懂什么是心意和天意6
不。其实没有悼词。天策扶摇真的不需要。不。说什么都多余。她跨过了几个时代
但时啊代啊国啊什么的
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
除了一个人
她并不知道谁还在对人世发号施令
今夜,至少有三次,暴雨绕开了院子我们得以深夜闲坐说些家常话天要亮了,就请听听清晨的鸟鸣此刻,在场的每个人,沉静而多余
在场的每个人,忙碌之后四散坐着。
偶尔记起什么,睡意朦胧中问问。林杰妮
此刻,星与云同在,天象如心象她就在旁边:扑扇几下,又停下窗户左上方一只尸蛾在完成翅膀的任务月亮沉入满满的一桶水里
被磨洗的影子玩着玩着又浮上水面
7
出生地景家湾30里外的天水
是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
还有一个地方:她去了
她没有领回他的生,──她不知道死
为何发生,──此后整整六十年
她只能偶尔向儿女们说说他英俊的相貌──
这个地方也没有因模糊不清而更远
时间也没有更远但我的舅爷与时代之间的关系
就像大炼钢铁与肺水肿之间的关系
城里就是天水
城里呆了三十年
她还是一个完整的乡下人,三阳川人
几十年呆在一个有亲人的地方
呆在她欢喜的地方
房间干净,空气清明
进进出出的也都是熟人,好人
在这个地方,别人经历的她同样经历
同样有疼痛与疾病磨成的石头
但她从来没有拿出来给人看
“别人说什么,她都轻轻一笑。”
我见过我的妈妈说的,外婆的笑
我记得白纸上一组一组的绿线条好看极了,一本英语作业本当我刚偷偷揣进自己的怀里
表弟赵刚便满屋子找。她知道那间神秘的小屋我曾独自玩耍她什么也沒说。在第二次去看她她已从母亲那儿知道这件事时也什么都没说。她笑一笑
塞给我一块金黄的点心
8
她极洁净。每日晨起都要清洗鼻腔
揉捏鼻孔两侧。
偶尔感冒,却拒绝吃药美宴网。买的药她
会偷偷扔掉,像一个小孩子。
她和舅妈,一直和美相处。
家孙子外孙子,都敢和她开玩笑。
“笑一笑,十年少”,她常说。
她盘腿而坐,两腿互压,像瑜伽。
还有:当她一会儿在这儿
一会儿又不在这儿她们也常在她跟前撒娇,以唤醒她路人也曾把自己故意张冠李戴
她笑而不语周正武,但等那人走远时,“这是
某某,庄边上某某的儿子”,她说“看怂得!”得知我的妈妈被马蜂蛰得大哭并住院时她说了这一句。听说她这么说,我们都笑了。
“闪火闪了”热巴情,外婆,我突然就听见了
不知什么时候你说的这句话我甚至确信就是在刚才,当闪电一闪再闪雨落几点又停下,又落,你独独对我说“闪火闪 了”,仿佛一道光亮在云层隐声9
秋日的午后,多安静,多明亮
曾经是,现在也是
还有四外蝉鸣,也静了下来在夏天和秋天转瞬合拢的裂缝
院子唯一存活的,一棵几十年的槐树代表树本身伸出一片阴凉(仿佛直到她死了
树身上长出的那些树枝在别的地方才能长成根)多安静呀,黎明前的空气
自然而然,不提前,也不拖后,多好
生命沛然,生命细若游丝
他们醒着
各自接住她离去前递来的一根光线
10
很年轻的神父,神父更年轻的继承者。
他们站在一张桌子的后面,法袍亲切而庄严。
神父打开圣经,念。
我的妈妈认识的,附近村庄及村里的教民们,跟着念。
中间插入一段小号大号的乐曲,多低沉tokki,多明亮。
他们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
外婆呀,我的心跟着他们起起又伏伏。
我觉得这新鲜极了,比今天早晨的空气还新鲜。
那些站着观看的人,安静地站着。
他们安静地站着,看着这些整齐而陌生的,上帝的子民小邋遢简谱。
不急!一会儿他们就要按照自己的方式和你告别。
──外婆,此刻我并没有想到,在送走你以后
我会在流火的路上,在路边上窄窄的阴凉里
独自把那些我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和你的张元村告别
11
出了门,到小路。
过了桥,上大路。
外婆乖,外婆笑。
外婆睡了,摇啊摇,再也摇不醒。
十一点,阳光照在下降的红棺木上也照在她的已经老了的孩子们身上
十一点一刻,他们被允许放声大哭刺根,老灰苕,被扑倒,扑倒一片跪倒的膝盖后面有十几株玉米也被扑倒像玉米地的心被挖开了一堆花炮即将冲天而起终究冲天而起,土块打在棺盖上咚咚响
棺木上,红漆给一个黑十字架留出了平躺的位置接着土隆起,插上最好看的花圈几盆鲜花也用水洒了几次烧纸钱,做祈祷我们的爱,我们的心互不相让也互不阻拦
有的跪着,有的立着
老的老着,年轻的正年轻着
十二点,阳光更加明亮炉中煤,但
亮而不乱一场经典的葬礼接近尾声2016.11.18--19
随记:
民国九年即庚申一九二零年四月二十五日(阳历1920年6月11日),外婆生于天水三阳川景家湾村,后嫁张元村。共和六十七年丙申二零一六年七月初三日(阳历2016年8月5日),外婆卒。2016年8月7日,立秋,外婆葬于张元村北边的一块田地。享年九十六。大约临终前四年,受洗入天主教。葬礼兼顾当地习俗和天主教程式,仪式简洁明了。
余拉拉杂杂,于去年十一月写成这些分行。虽有遗憾释小松,但内心安静。今距外婆离世一年矣,有些想她。原属私人文字,本不应示人,但想起外婆坦荡荡,是一个多么明亮的人,故忽忽然贴出。
2017.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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