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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她,是相貌平平的庶女,要过饭、挨过打,在深宅大院中步步为营。
他,是战功彪炳的王爷,放荡不羁,心机深沉,剑指江山。
一双璧人,两两相倾。桃花坞下,山盟海誓,虎符定情。
阴差阳错,一场意外,却将她卷入了宫廷纷争,与相爱之人咫尺天涯。
他说:“若是失去你,要这江山有何用。”
她说:“只愿伴君江海寄余生。”
朝代更迭,风起云涌,历尽人世心酸以后,两颗真心能否相守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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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一章 是非忠棣府(一)
建隆三年冬,大雪,穆帝崩。钺国朝野危惧,烽火四起。新帝周昶景,于梓宫前继位,纲纪丧事,改元“泰定”。
钺国上下,百废待兴。京师外,恶瘴四溢,疫症连连,饿殍哀嚎遍野。人间惨裂之象,天地亦为之哀恸。
太师孙琦皓协同六部辅佐新君,主持朝政大局。
礼部尚书李耿临朝直言前朝弊政,因言开罪新君,才不过月余,竟便被连贬三级,被罚在府中待罪。朝中一班老臣惶惶不可终日,为求自保,皆不敢多言。
每逢时疫,必伴妖言。新帝又口谕,凡传谣者,斩立决。一时间城中人心不稳,白日里,东西市鲜少人影,市井萧条可见一斑。
自数月前,顺天府尹秉承诏令,已令城中八门紧闭,仅朝华门以供特许出入。据传,城外死患已有数千人,贫不能葬者还不在其数。
新帝又命河阳王周筠生为“安济特使”,携太医院六疾馆诸人,出城主理疫情之事。
京师内,几夜北风,雪已漫道。檐流冰凌,梅枝半折,一片肃杀之景。老鸦呱呱掠过忠棣府前白绫,穿堂而入。
昏昏欲睡的老管家被吓了一跳,拿起杆子便是一击,只打下几撮尾羽来。再击,倒把自己摔了一跤。
往日里,这府中人来人往,门庭若市,求见之人能排到朱雀大街外去。这老皇帝一走,新皇帝一贬,那帮献媚的人都一股脑儿不见了踪影。也就这些麻雀、老鸦还记得来府里找些吃食转悠一番。人情冷暖,一朝得见,叫人无不不唏嘘。
“哦呵,这是作甚!”一脸面浑圆妇人厉声呵斥,妇人身着金缕梅黝黑锻袄上衣,头戴赤金琉璃簪,一派富贵之像。
小厮合力搬上一副躺椅,黑锦靠背一落,妇人便在堂前声势浩荡地摆出了当家主母的气势。
“夫人息怒……老奴这……这不是正教训那老鸦子么。”老忠大气也不敢出,忙跪着回道。
“啧啧,现下叫你看个门也不利索。老爷这几日心中烦闷的紧,你还敢放老鸦进来扰人清净,这可不是刁奴么!还不去取家法来!”夫人愠怒,手指一点,那便是要一顿厚实板子伺候。
这忠棣府的板子可不是吃素的,几板子下来,怎么也落个半死不活,非人非鬼的样子了。
“老奴一时糊涂,该打、该打。看在老奴尽心侍奉老爷三十余年的份上,夫人饶了我这回吧。老奴这身贱骨头还想留着伺候老爷呀。”枯手挨着干雪,老忠颤抖地磕起头来,一个、两个……眼见着磕红了一片雪,也没要停的意思。
“嘶~”雪进了炉子,即刻化了水。
杜氏将炉子一撂,睥睨道,“反了!反了!好大的胆子,竟敢拿老爷来压我。你瞧瞧,现下你这府中的老人儿都不晓得规矩了,这日后,府中人人效仿,岂不是乱了套了。我忠棣府是势不如前,但也轮不着你们这帮奴才来顶嘴。这板子还就该你挨着!可不冤着你不是?”
“啪~啪~”底下小厮哪等老忠再辩解什么,拏那大棒子便结结实实地打起了板子来。
老鸦在枝上叫的欢,夹着老管家的惨叫,贯穿中堂,格外刺耳。
“给大娘请安了。今儿个您还真是好雅兴,一清早就跑这来赏雪么?”一身量苗条女子与拐角处盈盈而来,头上皆是素白银器,身着月白缎袄与白绫素裙。
细看去,眉弯柳叶,若九秋之菊,虽不是什么大美人,倒也称得上几分雅致。
夫人眯起双眼,忽地将茶水往前一泼,回手又赏了春桃一巴掌,“贱蹄子,怎么办事儿的!自去后院领罚!都说了今儿个定要惠山泉水做引,怎喝的一股子老烂孤根味,是要咒我死么!贱物就是贱物,终是登不得台面!偏巧贱物又不自知,总在人眼前晃荡。”
春桃脸上肿起一片血红掌印,也不敢喊疼,只是颤颤巍巍跪着求饶。夏红见状,抢在春桃面前,忙道,“夫人息怒,奴婢这就上盏新茶来。”
月白袄子上沾了些许茶碎污渍,鞋袜湿的冻骨,发丝水渍凝结成冰。
茱萸仍撑笑着欠身道,“大娘这喝茶的功力是越发精进了。今与天地共饮之境,萸儿自愧不如。这家也亏得有了您事必亲躬,循循教导,这上上下下方才有个大家族的样儿。”
夫人见茱萸如此镇定,心内又生怒气,讥笑道,“瞧瞧,咱李家的小姐就是不一样。想你那亲娘,也如你这般能说会道,就是福薄了些,还未进的咱府里,就先咽了气……”
茱萸道,“谢大娘夸奖。茱萸娘亲小门小户出身,福薄了些,自是担不起这天降的福分。也亏得爹爹重情,还记得萸儿这一脉,才有机会在您膝下承教,茱萸感激不尽。大娘是主母,比不得这下面的人,这天寒地冻的,可万万受不得凉。您这身子要紧,还是早些回屋歇息吧。”
杜氏佯装打了个哈欠,“得,都赖你们,身子都乏了。”临走指着茱萸,“这人晓得自己斤两是最好不过,但是切莫自作聪明,若是玩火过头烧着自个,那也是自作自受。”
彩莲瞪大了眼,看着大夫人走远了,便上前将老忠扶起,帮着掸了掸粗旧衣衫,边看边摇头,“小姐,你瞧瞧那帮下作东西,平日里管家长,管家短的,这回下手竟这么重,也不知道轻着点!实在可恨!”
“你这丫头,小声些,还怕板子没的吃么?”茱萸望着老忠,心中早已拧作一团。自入府以来,老忠待她可谓尽心尽力,面上虽是主仆,私底下却早已是祖孙情分。若不是以往他明里暗里帮衬着,只怕这府里,她一日都呆不下去。
茱萸也不禁皱起了眉头,轻叹了一声,“忠叔,今日着实打重了,怕是得将养几个月方走得。回头我着人抓几贴药来,给你好生养着。再寻个机会,求爹爹将你移入偏厢独间,总好过在倒座房内伤觔动骨……可苦了你这把年纪,还要遭这份罪。”
茱萸见老忠难以动弹,又哽咽道,“想幼时,我被那杜氏按于水缸之中,若不是你出手救我,怕是早已命丧她手。可如今我却不能护你周全,实在于心难安……”
老忠噙着老泪,只知摇头,总归是说不出话来了。
正文卷 第二章 是非忠棣府(二)
中堂以北,遍植细竹,状若棋局,屈其杪,交相掩映是为弗宣阁。过往,弗宣阁中往来无白丁,都是城中的饱学之士,彼时,酣觞自得,赋诗乐志的雅事声动京师。
阁内有一赤金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字“弗宣阁”。大紫檀案上设有一铜鼎,乃是六朝前的古物,上绘有蓬莱仙山,云鸟潇潇,精妙至极。
却见一白鬓公坐于黄花梨木椅上,神情肃然,执笔、收笔,反反复复,怅然若失,纸上仍是一字未落。
“爹爹?”茱萸在帘外轻唤了声。
“是萸儿么?进来罢。”李耿收起奏本,舒了口气。
茱萸捧着寒梅,细细插入龙泉窑的青瓷净瓶内。“前堂的梅花开的正好,便给爹爹折了一束来。”
李耿笑笑,“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丫头,怕又是外头惹了什么麻烦了?”
茱萸假嗔道,“瞧爹爹说的,今日天冷,我这煎得一茶,想与爹爹同品罢了。”
彩莲在帘外点上炉子,麻利地将茶具一一摆上案头。
李耿凝视半晌,“这茶盏绀黑纹如兔毫,实属难得,可是哪里寻的?”
纤纤手揭茶盖,茶香袅袅,伴着新梅淡香,“昨日点验府库,见茶色发白,方想起今秋老忠从府外捎的这只黑盏来。可别瞧这杯小,熁了半日,久热难冷,真是难得的佳物。”
茱萸转身又呈上一叠金橘团,又从丝帕中取出几瓣桂花干来,纷纷落于团子上,细瞅着,好不别致。
“这金橘团用紫苏叶腌了数月,想来早已入味,还盼爹爹品尝,看看萸儿手艺可有长进?”
李耿呷了口茶,又吃了口团子,脸上愁色渐有舒展,“甚好甚好!确是难得,老忠也是有心了。这点心秋香延绵,也得配上你这份心思才有此等美味。为父想起宝历五年,与你叔父在惠湘楼斗茶之事,你备的小点可谓锦上添花,无人不交口称赞。”
茱萸抿嘴乐道,“瞧爹爹说的,您那招“青丝”当年在京中堪称一绝,这‘京师第一茶’的名号又是先帝亲封,岂可与女儿家这些小伎俩并提。”
李耿摇头苦笑赵音奇,“你如此手巧,也是深得你娘真传…….”
茱萸低着头,目光从指缝滑过掌心,月牙疤痕若隐若现。
“丹冉最喜雪后赏梅,若她还在,我们一家三口梅下对饮,也是妙事一桩。”李耿又道,“终是欠了你们母女太多。”
茱萸好言宽慰,“能与爹爹相认,已是万幸,又岂敢奢望什么。但求能常伴在爹爹左右,尽心侍孝,此生足矣。”
李耿叹息,“宫里也一直没动静,现下由着我等在府中闲坐,怕是山雨欲来之象。我这身老骨头不打紧,倒是你们……只怕也是要受牵累。”
说话间,小厮匆匆入内,“禀老爷,河阳王来访。”
“李老,许久不见,原是躲家中清闲。”
好放诞的王爷,茱萸心想。眼前的男子行如流水,面如美玉,虽着玄色便服,却气宇轩昂,真真是个人物。
“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快请进。”李耿笑着迎了上去。
茱萸亦跟着行了一礼,“王爷万福。”
“你我同朝共侍天子,何必生分。韩艺博”周筠生扶起李耿,靠着东壁的青缎枕子落了座。
茱萸捧茶捧果,又在李耿边上候着。
两人先是寒暄了一番,周筠生又道,“原该谴人来送拜贴,怎料事权紧急,方才唐突来访。”
“恭听王爷训示。”李耿恭谨道。
“户部孙侍郎,好似是李老的门生?不知小王记错否?”周筠生似不经意问道。
“微臣不才,孙巍岱大人曾在老朽学生张冲之门下授业,确也称得上老夫一声老师。”李耿谨慎答着。
周筠生道,“现如今,城外疫情已缓解大半,但缺衣少粮,薪碳又远远不足。若再不供上,把这批人逼急了,那怕是要暴乱了。”声线压得虽低,却隐隐透着股威严之气。
好一个不怒自威的王爷,茱萸心道,又帮着添了盏茶。这孙巍岱乃是太师孙琦皓的幺儿,平日里在太师面前最是说得上话。可李耿此番在家待罪,又是因着太师在殿上参了一本。这其中的利害,不是一两句能辨的清的。河阳王此番怕是来者不善。
周筠生接着道,“昨夜皇上催着户部调了一批物资出城,谁料东西还未出仓库,就先失了火。这火真当是烧得一干二净,国库本就空虚,这会怕是雪上加霜,更挤兑不出东西来了。”
李耿捋了捋白胡,“王爷的意思,微臣明了。然……”
茱萸透过烛火,看着窗上的剪影,暗暗出了神,这俊俏模样倒是像足了平日戏文里说的神仙样的人物。
“看来李老是要拂了小王之意了,你说呢?”周筠生轻敲了几下小桌,转而望向茱萸。
李耿咳嗽了一声,茱萸方才回过神来,忙道,“忠棣府李茱萸,斗胆上禀,还请王爷恕罪。”
“但讲无妨,且恕你无罪。”周筠生打量着她,方才慌乱中红了脸颊,似熟透的果儿,颇为有趣。
“家父并非要拂王爷旨意,只因此事无需惊动太师府罢了。”茱萸见河阳王默声,又接着道,“这城中太师府中物资最为充盈,然太师府倾力解囊又如何,只怕也不是长久之计。可京师外还有直隶,直隶的士族豪强们,轮流出个几成,便能缓解这燃眉之急,且可给户部留出足够的时间周转。”
“直隶那帮人可不是吃素的。”周筠生心下想,终究是深闺女子,眼界出不去这屋子。
“朝廷打压这些豪强多年,自是不会白白出力……但若朝廷许以官禄,何愁无人为君分忧?”茱萸娓娓道来。
“大胆!一派胡言!竟敢公然藐视朝廷官制!”周筠生拍案呵斥。
李耿忙拉着茱萸拱手,“王爷息怒,微臣该死。小女年纪尚浅,妄议朝政实属不该。都是微臣管教不严,还望王爷恕罪!”
“坊间都道河阳王有惊世之才,今日得见,不过尔尔。”茱萸挣开李耿束缚,又道,“太祖时休养生息,不拘一格降人才,方换得万世基业。然此时非彼时,庶族之才已然不够匡扶国本,正是士族才俊一展抱负之时。举才不避嫌,何须迂腐,伤了士族学子之心。”
周筠生凝视半响,见茱萸有股初生牛犊之气,笑道,“李老,你倒是养了一个不得了的女儿。”
正文卷 第三章 谁为表予心(一)
不过三日,宫中忽然派人来忠棣府传话来,命李原吉为钦差,前往直隶督办奉捐之事。
大夫人喜上眉梢,若不是碍着国丧未过,那必定是要大大庆祝一番的。
因着大夫人这几日心情极佳,连带着这几日府里下人也少挨了些骂。
“你大哥去直隶数日,你怎也不来问问?”李耿来到院中,见茱萸在做着女红,竟有些哭笑不得,“往日里你道最不喜这女儿家的针线活儿,这会倒是坐得住。”
茱萸掐断了线丝,将绣了一半的帕子交予彩莲,“爹爹就知道打笑人家。大哥是个聪明人,这点事怕是难不倒他,只要办事勤恳金感胶囊,少不得回来还要讨个赏。”
“萸儿,你心思比常人要细,那日故意惹恼王爷,该是你料着的。只是天家之人,最是喜怒无常,断不该再有下次了。”李耿隐忧道,“为父只愿你平安喜乐就好。”
“爹爹安好,萸儿方能安好。”茱萸又道,“往年这时候,该是给爹爹往佛国寺请道平安符来的。前几日大雪耽搁了些时日,今日天倒看着不错,女儿这就去礼拜请符。”
李耿颔首,略略交代了几句,便往院外去了。
这佛国寺处京师以北,途中峰缭绕苍寞,悬崖细路对着一卦瀑布,小桥通若耶之溪,石中清流激湍。待得潭影照人,小径通幽之处,结六间临水禅房。佛国寺内鸣钟香鼎,天出奇的冷,来寺中上香的香客倒也不多。
茱萸打了个寒颤,掩了掩身上的羽锻对襟披风。
彩莲递上一盏手炉,“这山里的鬼天气,真能冻刹人,怕是还未见得佛光普照,便小命呜呼了。小姐素日身子弱,禁不得冻,快捂着罢。”
茱萸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丫头,佛门净地,休要胡言乱语。”又把手炉推予彩莲,“难为你费心,这几日身子倒是清爽,反觉着凉了舒坦,你且用着先。”
彩莲一面接了,抱在怀里甜笑着,“就数小姐对我最好。”
佛殿内,佛祖宝相庄严,清晨日光沐顶,平添一丝圣谧。
彩莲领着平安符入内,“今日可怪,那管符的智闲和尚竟不在,好在还有小和尚临时管着。”
茱萸跪拜佛前,双手将平安符合十,伴着木鱼声,口中虔诚默念着什么,彩莲见状便在一旁候着。
不一时,只见两个嬷嬷并一个丫鬟食人鱼3dd,簇拥着一女子进来。“好一个大美人。”彩莲惊叹一声。
茱萸循声望去,只见这女子合中身材,腮凝新荔,一双凤眼,顾盼生姿,钗环裙袄皆不是寻常人家可比。
胖嬷嬷道,“我家小姐不喜人多,还请这位姑娘殿外伺候,等我家小姐行完佛礼再来。”
彩莲正要与其争辩,被茱萸硬扯着退到了殿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姑奶奶,欺人太甚。我们忠棣府如今是势不如从前,但好歹是先帝爷亲封的一品大员府,何时受过这样的气。小姐……”
茱萸作噤声状,“看这架势,多半是太师府里的人,现下可不该再给爹爹添什么乱子了。”
彩莲故作夸张地将气咽下金利来女包,逗得茱萸咯咯直笑,“我们忠棣府里就数你彩莲姑奶奶最惹不得哟。”
彩莲追着茱萸不依不饶,两人一路嬉笑打闹着。
兴头上,茱萸的绣鞋也不知脱落到了哪儿,两人只得分头去寻那绣鞋去了。
这厢茱萸已是找过三巡,仍未见绣鞋踪影,心下方才暗暗着急,怪自个真不该一时贪玩失了仪态。若是这番样子回府,大夫人少不得又来挑剔,怕是彩莲真要挨板子了。
想来甚是气恼,一跺脚、一转身,踩了个空,“噗通”一声,竟落了池子。
茱萸只觉得身子慢慢沉入池底,周遭什么也听不得、看不得了。
她忽然想起了六岁那年在城门口要饭的光景,手脚冰凉,夹杂在人潮中,好似要沉溺一般,极其难受。
眼角也不知是泪还是水,有那么一刻,她觉得,或许长眠水下也不是什么坏事。
迷糊间,背上被一双浑厚有力的手托举住了。茱萸一急,反狠狠蹬了一脚,自个倒是多喝了两口水。
“咳咳咳!!咳……”上了岸,四目相对,茱萸惊的更是呛了起来。
“莫急,我已差人叫了太医来,片刻就到。”周筠生脱下深色蟒袍,给她细细罩上。见她这会如惊弓之鸟,不禁笑道,“虽你前次言语冒犯了本王,也不至于急得投湖自尽。”
茱萸羞的脸红耳赤,“臣女不知,竟是王爷……”
周筠生自扶了一把腰身,“你若知晓,还给小王吃这一记绣花腿,可不是大不敬?”
“想来王爷海涵,也断不会与小女子计较这些。”茱萸低低回道。
周筠生不由分说,抱起茱萸便往禅房走去。茱萸埋首,也不言语。
彩莲匆匆赶来,见着是河阳王,未敢多话,只管着小跑跟上前去。
不一时,沈誉一行人到了寺外下了车。进禅房见了周筠生先是请了安,周筠生与他叙了几句寒温。
沈誉也是个识趣之人,殷殷勤勤就去给茱萸请脉。
彩莲便向帐中扶出茱萸的一只手来,搁在迎手上。沈誉将玉镯连着袖子轻轻卷起,不叫压住了脉息。
诊了好一会,又换另一手同诊,便同周筠生回到了案上,“这脉象虽有些浮沉,倒也不打紧。待我开几剂方子来,姑娘吃几日便无大碍。”
周筠生打笑道,“你看她看着筋骨粗糙,还真不碍事。”
彩莲出来站在案前,那沈誉遂又向她道,”你家小姐平日里该是气虚疲弱,夜里多梦,不知可对?“
彩莲点点头,向周筠生道,”确是如此。”沈誉道,”那吃几剂安神汤便是了,疏肝保肺,涵养心脾。”
周筠生问,”你这滑头,前次与我也是这说辞,怎的,到她这里,还是一样?“
沈誉笑道,”王爷的方子里有一记苦胆,乃是壮少阳之气。此番姑娘处,得多一剂乌鸡丸,乃升提滋阴之用。自是大大不同。”
周筠生明了,“原来如此,那便开方子就是了。”
沈誉因还有事在身,便不做久留,周筠生又遣了彩莲去抓方子。
经历日间杂事,茱萸此番已经十分困顿,竟一时迷糊睡去。
半日,房内静悄悄,莲花提炉焚着菩提御香。
周筠生见茱萸睡得沉,也没离去的意思,挑了几本经书,一坐便坐到了沙弥各处点灯之时。
彩莲将煎好的药呈来,周筠生试了一勺,苦地直摇头“想来你家小姐断不会喜欢这味道罢。”
巧着,茱萸呜咽了几声,额心渗出几丝汗珠,痛苦之状溢言以表。
周筠生皱了皱眉头,将药放下,也不忍心再喂。瞧她模样,可怜复可悯,也未曾多想,便将其揽入怀中紧紧护着,好似再也不舍放开。
彩莲退出门外,准备重新煎药,阿平作声,“你家小姐真是好福气,我打小就跟着王爷,还是第一次见他对一个女人如此关切。”
彩莲斜眼道,“我们这些做奴才的,管好自个眼足口才是,主子们如何行事,岂是你我能说得上话的。”
阿平挠头笑笑,“这倒也是。”
夜渐深了,阿平在外头干咳了几声,“王爷,时辰不早了,该走了。”
周筠生瞧着臂膀上枕着的茱萸,初见时只觉得她姿色平庸,这会近看着,却觉得十分明媚。
思虑再三,周筠生留了张字条嘱托彩莲。
月朦胧下,两片人影儿悄然离去。
正文卷 第四章 谁为表予心(二)
晨钟木鱼,这一夜漫长,一梦连一梦。
“知弗知兮巧相凝,月影照人许如清。西风不解花有意,不语婷婷总到春。”茱萸心念着,倒不知道他原是有这般心思。
眼见彩莲正要灭烛,顺手投入笼中,这一纸诗,瞬间化了灰烬。
“小姐,我看这王爷那,是真对您有意。昨儿个若不是随从催促,怕是要守您一夜方得甘休。”彩莲边收着帐子,边嘟囔道。
茱萸回视一笑,“你倒有心思在此胡言乱语,还不如想想一会回府怎么吃板子呢。”
一语未了,彩莲平生了几分慌张,“甭说这板子挨不住了,怕是月银也得被罚了去,这可叫奴婢如何是好。”
茱萸牵过手来,轻拍道,“你是我的人,若是罚了你,也是打了我的脸面,断不会让你受这委屈。”
且说茱萸等师傅们晨诵完毕,便去了殿里参拜。
巧遇着智闲老和尚,茱萸行了佛礼,“昨日见智闲师傅不在,还以为您云游去了,原来还在此处,小女见礼了。”
智闲和尚见她满面春风,笑言,”女施主多礼了,既是今日见着了,贫僧倒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茱萸合手道,“愿闻其详。”
智闲和尚望天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老和尚亦不爱理这世间事。但是佛渡有缘人,贫僧与女施主算有佛缘,且多说一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待得女施主日后想明白了,自然甚好。若是实在无解,还可再来找贫僧问法。”
茱萸正要问什么,彼时,女子携胖嬷嬷与拐角处而来。智闲和尚行了佛礼便匆匆离去。
胖嬷嬷见茱萸在,又要发话,女子拦了下来,“桂嬷嬷,休得无礼。”转而又笑意盈盈道,“这位姑娘面善,可是河阳王爷府上的人?”
茱萸暗暗吃惊,未料想这寺中也有传耳之人,也未料着如此快便河阳王扯上了关系,只得见礼,“忠棣府茱萸见过瑶环姐姐。”
“哦?忠棣府?”孙瑶环即对茱萸云笑道,“昨日不知是李家妹妹,倒是生分了。”说着便携了她手,一同去了自宿厢房。
说话时,桂嬷嬷已摆上了茶。
瑶环斟了一杯,亲自递上,“早听闻忠棣府有妹妹的名讳,一直无缘得见,还想着约莫要到选秀时候,方能得见各位妹妹,说说几句体己的话。没想着,这会竟就遇着了,可巧。妹妹你又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的?”
茱萸接过茶,笑道,“姐姐国色天香,全京师怕也找不出比姐姐更美之人。见着姐姐,茱萸才明了,什么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真当就是姐姐这样的妙人。选秀乃国之大体,茱萸这种平平之姿,怕是初选就得落了。还盼姐姐早日入宫,辅定君心才是。”
孙瑶环听了喜不自禁,“真是个机灵巧嘴的妹妹,也难怪见着你就觉着欢喜。”复又瞧了桂嬷嬷一眼,桂嬷嬷会意,从身后匣中取出一支和田花形金镶玉簪。
孙瑶环伸手,示意茱萸过来,“好簪自配佳人。”
茱萸半掬礼着,“多谢姐姐厚待,茱萸日后定会将这簪好生收着,且日日祷告菩萨,愿姐姐万事顺遂。”
瑶环一面说,一面拉起茱萸挽上金簪,“一见着你,真是打心眼里就亲近。看着你很知好歹,是个识礼数的,也不怪河阳王与你亲近。”
茱萸忙退下,正襟回道,“天家威严,茱萸断不敢攀附。王爷昨日只是恰巧,经过救我一命,是君子之恩。但是所谓亲近,万万是说不上的。”
瑶环噗嗤一笑,“看把你急的,我这人就爱说笑,妹妹勿怪。得,改日我差人给你送份请帖,你且来我园里与一众姐妹吃吃茶果,可好?”
她说的姐妹,怕就是朝廷大员家的一众小姐们。茱萸心里想着,又有了几分盘算,怯羞道,“茱萸哪懂什么,全凭姐姐安排。”
闲话半日,已是晌午,茱萸告辞回府。
才到府外,却见李蝉哭红了小脸扑了上来,“姐姐,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昨日不见你人影,大娘大发雷霆,趁势发威,对我好一通骂。”
茱萸轻拍李婵后背,叹着气,好生安慰着,“你且左耳进,右耳出便是了,何必当真。”
李婵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哭起来梨花带雨,倒也惹人怜惜。
李婵亲娘原是大夫人手下的一名奉水丫头,后来怀了李婵,大夫人自不待见,日日咒骂。李婵出世以后,应氏自请搬到西厢偏间。
西厢远离李耿起居之所,应氏又整日呆在屋内,府里的人也极少见到她,甚至茱萸入府以来,都不曾得见。
李婵啜泣道,”可不是我那日撞破了三哥的好事,大娘方才不依不饶。“
茱萸轻轻捂住她嘴,“休要再提了,你不过是路过罢了,能见着什么事儿。长姐看,是你哭糊涂了。”
李婵吐了吐舌头,”姐姐,你可别赶在这会去见那母夜叉。怕是正在院里摔东西呢,可凶。”
茱萸莞尔一笑,”倒是亏得我家妹妹还惦记着这不争气的长姐。夜叉也无甚可怕的,见一面便是了,又不是有去无回。“
这琢磨着,左右还得去与杜氏请安,茱萸便与李婵别过,便径直去了南厢。
正赶着,遇上杜氏身旁的春桃来请,“大小姐,夫人等你多时了。”
茱萸笑笑,“今日倒是有劳你亲自来请,往日不都是夏红姑娘来的么?”
“夏红不便在府中走动。”想着方才说的欠妥,春桃又改口道,“大小姐关心奴婢们作甚,还是快快与奴婢去见夫人罢,去晚了,夫人怕是又要责罚奴婢了。”
还未进得南厢,就见着几名小厮在门外候着,一看茱萸来了,便要家法伺候。
彩莲吓得直往茱萸身后躲,茱萸厉声呵斥,“混账奴才!好大的胆子!谁给你们的狗胆!就凭你们也敢动我?”
小厮一愣,抡起的棒子又垂了下去,一下没了底气。
“呵呵,好大的架子。”杜氏冷笑而出,“你这坏了规矩,自该领罚,怎还有脸面在这里喧哗。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今天我就是要在整顿家规。”
茱萸行了一礼,笑道,“萸儿坏了规矩,当罚得。然,我这刚从寺中求得的平安符,还未交予爹爹,实在不敢受罚……萸儿怎么都不打紧,只是若是拖延了交符的时间,爹爹有个什么不顺当的,怕是大娘您也担待不起,您说是么?”
大夫人冷笑一声,“倒是长进了,敢拿老爷来压我了。”
“大娘言重了,萸儿不敢,只是就事论事,爹爹的事可不得上心些。茱萸粗苯,自比不得三弟得体,胳膊肘从来不出院里,自不会有这坏规矩的事儿。”
茱萸余光一瞥,且见杜氏早已气得面色发白,又说道,“大娘房中怕是杂事繁多,茱萸这就不先劳您操心了,且先退下,改日再来与大娘请安。”
杜氏将茶盏狠狠摔落在地,“小蹄子!反了反了!真是反了!”
茱萸眼皮也不抬,带上彩莲便离去,徒留杜氏在身后捶胸顿足。
正文卷 第五章 波涛暗涌(一)
虽是寒春,御花园中依旧奇花闪灼,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平坦宽豁,乃是鼎湖亭所在。
周昶景下了朝,支开太监们,独自便往此处而来。
“四弟,你可是有什么心事?”周昶景随手拾起薄石片,往湖心一飞,泛起一片漪澜,一道道散落于无形。
周筠生笑道,“只是在此歇息片刻。”
“难得见你也有走神的时候。”周昶景一双眼光射寒星,唇方口正,如摇地貔貅临座上。
他望着湖面,心内沉思道,“年少时,我俩总是瞒着母后,偷跑到鼎湖亭扔飞石玩。那时候总是输给你,朕还赌气,说你胜之不武,活该做一辈子散人。现下,倒真是羡慕你这般逍遥自在。”
周筠生起身,缓缓行了一礼,“皇上言重了,孩童戏言,岂可当真。”
周昶景眼眸一沉,墨化眉上再无半分喜怒复明反清,“直隶这帮人趁势而上,朕始终不放心。”
“无非是帮顽固子弟罢了,圣上何须忧虑。”周筠生跪地正色回道。
周昶景风姿灼灼挺立于亭心,远看着一身帝王气概,天威难挡。他面上虽是笑着,却又隐隐带了几分愠色,“好,那朕也不同你绕圈子了,你倒说说,如何个无忧法?”
“勿落一族居于塞北五十年有余,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前次,勿落九王子耶律齐刚屠了关海一城……”周筠生暗暗攒紧了手心,“守城的战将郭飞却不战而降……而朝中无人上奏此事……皆因郭飞乃太师之妻弟......”
“哼,朝中这帮酒囊饭袋,空拿朕的俸响,如此大事,却不上秉天听,实在有违天恩!”周昶景脸色煞白,双唇略抖,狠拍了一声石柱,“真是一帮混账奴才!只知有孙琦皓,却不知有朕,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直隶叶家,有子名唤琮,倒是可造的将才,再夺关海城应不是难事。”周筠生思量道,“塞北关内又都是杜氏族人私田……李原吉若同往,想来事半功倍。”
周昶景听及此处,也觉周全。
“倒也不失为一个替补良策。只是李耿这老头实在迂腐,先前言语上冒犯先帝,又与朝中一众老臣不合,朕才不得不将其贬了三级,着其待罪在家思过。他儿子李原吉本因此次直隶督办有功,早已升迁一级。若再派往关海,少不得又要给些恩赏……这事倒也棘手。”
“此事其实也不难办,想来皇上早有圣意,臣洗耳恭听老九门大土司。”周筠生道。
周昶景点头,”你且着朕口谕,加封太师‘护国公’爵位,赐‘护国公府’。再着李耿上个奏表,说说他悔过之心。“
“吾皇圣明。”周筠生仰视着天子威仪,不知何时起,兄弟间隐约生了一道疏离,“皇上这一箭三雕之计真当圣明,直隶有太师和忠棣府牵制,自没有一家独大之理。”
周昶景听罢,笑着扶起周筠生,“你我兄弟,私下不需这些个繁文缛节,快起身罢。”
周筠生恭谨回禀,“臣与圣上虽是兄弟,但始终铭记君臣之礼。臣乃臣下,普天之下莫非王臣,臣又岂敢逾越天子威严。”
周昶景闭目半响,方道,“朕就喜欢你这稳当的性子,从来不出半分差错。这次事关重大,权衡利弊,你可得替朕办好这差事。”
周筠生复而沉沉磕了一头,“臣领旨,定不负皇恩。”
“昨日,朕做了一个梦。梦里一条黑蛇被独困于林海之中,几番周折,几近逃脱,却被过路的猎人用竹箭射死,一命呜呼。”周昶景望着周筠生,心内愈思愈沉。
“今日早朝前,朕命钦天监来解梦。钦天监道,黑蛇即暗涌凶险,凶险已除,是为吉也。朕始终困惑,倒是想听四弟你来说道说道。”
周筠生见他说的郑重,又道,“臣并非精通奇门妙术之人,解梦之事恐难成行。”
周昶景似笑非笑,指着周筠生道,“朕就知晓你会推脱……竹海……竹箭,这可不是一个竹字么?”
周筠生暗惊,只觉脖后一阵发凉。
他只得正色回道,“书中有云,黑蛇即蛟龙化身,蛟龙乃湖渊之兽,断不是行云之真龙。我大钺马背上得天下,太祖开国,凭的就是这竹箭上的功夫。”
说着周筠生又拱手道,“如今下至荒野村夫,上至朝廷百官,都拉的一手好箭。臣民一心即为一只竹箭,竹箭射死黑蛇,即为平定天灾,此乃天下太平之吉兆。臣亦以为,钦天监所言极是。”
“你这话说的也算圆满。”周昶景转身道,”你可知,朕此刻在想什么?“
”微臣愚钝,天意难测,臣亦不曾揣测,实在不知。“周筠生回道。
“朕在想,是不是......要杀了这野夫,烧尽这竹林。”周昶景说着,眼中泛出冷光。
此时薛巾远处望着,心如火焚,只得眼巴巴地看着着急,几个跟班小太监也跟着急得团团转。
不一时,有七八个老太监喘吁吁跑来拍手,薛巾一听会了意,和小太监们各按方向站住,朝着鼎湖亭大呼三声,“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前面众红衣宫女缓缓而来,至假山前停了轿撵。一把龙凤黄金伞驶来,又有领头的宫女焚着御香,奉事太监捧着相助、拂尘伺候。
从轿上下来一老妇人,外罩江南特供的苏绣三彩外褂,头戴一双金丝点翠玛瑙钗,与六对东海百年珍珠簪相得益彰。天家奢华,无不及此。
薛巾赶忙上前卧倒,太后踩着下了轿,“薛公公,你如今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了,竟亲自来服侍哀家,倒是委屈你了。”
薛巾‘噗通’一声跪倒,哭腔道,“娘娘真爱拿奴才打趣。奴才自小在宫里长大,从来都是侍候主子的。太后英明,伺候太后也是奴才的本分那。”
“哦?”太后眉梢一落,瞥了薛巾一眼,“哀家倒是听说,这宫里现下,人前人后可都得喊你一声老祖宗。”
虽是冷天,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摔落下,薛巾大气都未敢出,“太后您就是这宫里的月亮,奴才就是这宫里的蚂蚱,是死是活,可还不是您说了算么。奴才该死,没管教好手下孩儿,倒是让胡话污了您的耳,还望太后娘娘饶了奴才这次。”
正文卷 第六章 波涛暗涌(二)
周昶景闻声而出,远远就看见薛巾瘫跪在地,倒觉得十分滑稽,“今儿个母后怎有兴致来此?”
“臣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周筠生随礼。
太后笑道,“可不正是寻皇帝而来。今日敢情好,你们兄弟两都在,倒省得哀家再单独召生儿入宫了。”
周昶景搀扶太后落座,薛巾麻利匍匐到跟前伺候,茶水、糕点、果盘,样样摆正了位,横看、竖看,倒也挑不出一处错处来。
周昶景点了点头,薛巾识趣地退到身后。
且说太后与周筠生叙了几句家常话,又对周昶景道,“哀家近日听闻,北边的勿洛人,不知个礼数,这档子功夫,竟敢来讨娶公主了?”
“近日勿落那帮蛮夷,确是派了使臣来京,说是求和娶亲,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周昶景说着,又想起关海之耻,心下又觉凝重,“我朝自太祖开国以来,历代皆有公主远嫁勿洛。可勿洛蛮人恬不知耻,如今一再进犯我大钺疆土,是可忍,孰不可忍,朕早晚都得收拾了他们!只是也需长久打算,现下还是要行缓兵之计。”
太后微微阖眼,面露倦色。薛巾赶忙递上一壶西域进贡的鼻烟。
太后嗅了一口,虽是百花奇香,十分刺鼻,却觉身子顿觉舒坦了几分。
“哀家乃后宫妇道人家,自是不该过问朝政大事。只是这兹事体大,咱宫里公主也好,宗室公主也罢,这也是后宫该为皇帝分忧之时。你那些个妹妹,尚未婚配的,只有十三与十六,那两黄毛丫头,牙都未出全,更谈不上塞外和亲之说。”
太后随口补充道,“宗室里女娃娃本就不多,也就只得从内臣府里挑了。皇上可有中意的人选?”
“昨日收到李原吉亲启奏表,称其府中姐妹两人,都愿为国效力,解此难事。”周昶景说着,又亲自剥了橘瓣予太后,“李原吉倒是一片忠心。朕着人勘察过了,李耿确有两女,幺女过于瘦弱,怕不是上上人选。倒是长女,说是秀外慧中,还算不错人选。”
“瞧瞧,这橘子可真够甜的,想来必是淮南橘了。”太后笑说,“这可比我那宫里的蜜饯还要甜的多了。”
“这都是四弟此趟亲自督办的淮南王贡品,自不会差到哪儿去。”周昶景望着周筠生道,“此番,你且如何看得?”
周筠生礼拜三巡,“微臣斗胆,曾听闻,李老大人家这位大小姐,性子不好,常在内室争斗,不懂礼数。若是派去和亲,自是性子温婉为妙,否则怕是要坏了我大钺体面。”
周昶景见他说的认真,微微皱起了眉头,“不曾听说你对哪家女眷上心,这会竟对忠棣府的情形如此熟知,怕是与忠棣府私交已久罢?”
太后一听,亦来了兴致,问道,“可有此事?”
周筠生暗自忖度,方才所言多少有些莽撞,怕是周昶景早已生疑,索性跪禀道,“臣每日奔忙,一心只为圣上分忧。只是前几日母妃忌日,臣去佛国寺诵祷,巧遇了李家大小姐,算是有过一面之缘,仅此而已。还望皇上、太后明鉴。”
一句未了,太后掩面而笑,牵过周筠生同坐道,“你这孩子呀,就别跪着了。素日里少见你如此多话,哀家总以为你似你生母贤妃那般清心寡欲,一度都觉着你是否要去修道成仙。这会听着,倒是宽心许多,也是个寻常男儿的心嘛。”
众人听罢,窃笑了几声。周筠生暗暗舒了口气,也不接话,只是笑着。
周昶景睨眼看周筠生,总觉他与儿时的身影确是两样了。这个四弟,从他幼年记事以来,便是谨言慎行之人,想及此处,自是五味杂陈。
他太过了解这个弟弟了,以至于方才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让他诧异不已。新主即位,最怕的是结党营私,最恨的也是此。他未料到,平日里他最倚重的四弟,竟也有了这样的嫌隙,无端叫人多生了几分忌讳,也让他愈加如鲠在喉。
周昶景淡淡说道,“朕记得箫王妃去世多年,你府中正妃之位空悬已久。现下你府上该只有先帝时赐的朝鲜闵氏,且尚无所出,怕也是十分冷清。皇室子弟,也该多想着开枝散叶,朕看你也甚是寂寞,待到入夏,就给你指门好婚事。”
周筠生跪谢,字字铿锵,“皇恩浩荡,谢主隆恩。”
太后摇头,“皇帝,哀家知道你忙于政务,平日里也便不多说什么。可这会既是说到了婚事上,哀家又不得不提几句了。这举国之内尚未出阁之女子,现下可都待字闺中等你放榜。若再不下旨选妃,怕是民间农桑之期也要被你耽搁了。”
周昶景苦笑,“国事确是繁多,还望母后体察。祖宗的规矩不可乱,儿子都记着呢。入伏后,朕即开秀榜便是了,此处还得劳烦母后帮朕操持。”
太后满意道,“哀家理当为皇帝分忧,自是不在话下,皇帝专心前朝政事便是了。”
博山炉中御香燃尽,众人遂散去。
周筠生抬眼看天,方才晴空万里,这才一会早已黑云密布,怕是暴雨将至。一路想着,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妙玉斋外。
自贤妃去世以后,先帝封了此处,命外人不得入内。这才几年的光景,墙脚荒草丛生,早已是一座废园模样了。
妙玉斋门外盘丝错结,周筠生细细撕扯着,许久才算找对了门环。“吱呀”一声,门沉沉地开了道口子。
院内有棵老槐树,贤妃去世那年,秋夜里被雷劈倒,再也没活过来。宫里老人都说这槐树带着邪气,更是不再有人敢靠近这座园子了。
院中荒芜,周筠生终究是没迈过心中的坎儿,生生添了一份伤心。
可怜生在帝王家,他心道,却不知说的是母妃,还是他自己。
周筠生又想起那日,母妃病榻前双目含泪,欲言又止,似有有话要对自己说。只是一口气没提上来,便从此天人两隔。
眼见着雨声落,雷声起。周筠生有些恍了神,暗色下掩着大门,匆匆离去。
远处的黑影注视着年轻的河阳王一举一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琢磨的笑意。
正文卷 第七章 太师府斗法(一)
乍暖还寒时候,京师城内终是有了些许春意。
皇帝颁先帝诏谕,为民生运转,国丧期提前届满,且放榜各州郡,呈报备选秀女名单,待得入伏,宫内即选秀女。
城外疫情已是缓解大半,陆续有灾民返乡,太医院驻扎的篷帐也拆了大半。
这厢,老忠在偏间养了月余,因着是李耿亲自吩咐,倒也无人敢来打扰。
这日,茱萸携彩莲又来探望,刚进门,便见着老忠在找寻什么。
茱萸忙上前扶住,“忠叔,你可是要寻什么?”
老忠重重喘了口气,慢慢退回到隔板边,“人老了,真是不中用了。
彩莲掀开药盅,“忠叔,你快躺着罢,可多歇着,要什么,我替你拿便是了。”
老忠缓缓推开药,叹息道,“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能撑到何时。我自个身体,自己心里清楚。这趟怕是熬不过,阎王爷要收人,咱也活不过。”
茱萸帮着按了把背,让老忠顺了口气有种掰直我,“可莫净说不吉利的话,先喝药吧。”
老忠一下红了眼眶,“小姐待人好,那是真真的菩萨心肠。若是冉夫人在世,也该是觉得欣慰。”
茱萸转身,强忍着泪珠,“忠叔,今日说这些作甚。赶紧喝完药,歇息罢。”
老忠接过药,断断续续喝了个干净,对彩莲道,“劳烦姑娘,这隔板下有一木箱。且替老头开视,拿下里头的物件。”
彩莲开箱,里头只一件玄色破布衫,“可是这件?”
老钟点头,翻开一块锦帕来,“小姐,你可知这里头是什么?”
茱萸摇头,“还请忠叔明示。”
老忠颤颤巍巍地掀开,却见里头是半块玉饰。
茱萸凑近了瞧着,见它玲珑剔透,乃是脱胎之玉,鲜有杂质,唯中间着一点血色,呈花色染开半支牡丹,一看便是难得的宝物。
老忠哽咽道,“是时候把这东西交给小姐了……这可是冉夫人的遗物……”
茱萸睁大了眼,不可置信道,“从未听说娘亲留有何遗物,忠叔又从何处得到此物太玄遁仙?”
“说来话长,小姐只需知晓,此物与小姐身世有关,千万收好。”老忠话到嘴边,又有些吞吐,“夫人交代过,待得小姐及笄之年,便交予小姐。倒是老奴不好,一直拖到这会才给小姐。”
茱萸一听如此说,心内大异,自打娘亲去世,她便一路行讨到京师,此前她从未见过老忠,他又是如何与娘亲有了关联?且她又有何身世可言?
茱萸心中疑惑,早已是百转千肠,“忠叔,我倒被你说糊涂了……不过不打紧,待哪日你精神气儿恢复了,再说也不迟。”
老忠点头,翻了个身,便没了声响,似是睡去。
茱萸示意彩莲噤声,悄然退出。
一路上,茱萸也不发话,彩莲见状问道,“小姐,你今日若是身子不爽,我替你回了太师府邀约可好?”
“我让你备的衣裳,你可备好了?”茱萸对着菱花铜镜,梳理发鬓,“这孙瑶环即是发了请帖,你且随我去一遭便是了。”
“早备着呢,就等小姐吩咐。”彩莲快步上前帮着穿戴了起来。
茱萸着一身素服,外罩一件薄纱,发髻盘起,只多插了那只和田花型金镶玉簪。
“小姐,人家赴宴都是花枝招展,好生打扮,偏就你,似那看破红尘的女道长。”彩莲不禁叹道。
茱萸笑道,“这女子多的地方,是非多,又不是与那些个娇小姐论长短,这身打扮,再合适不过。”
说话间,茱萸一径已是到了太师府外石狮子前,皇帝亲书的“护国公府”四个大字格外醒眼。
刚下了轿,就有侍婢来请。
这太师府内真当是气派,先是过了一带水池,约有七八尺宽,里面碧水贯流,池中有一金色貔貅。
再往北有一园,园中遍植奇花,一路碧绿凿花,皆铺有玉色锦缎,亭榭挂满西域彩灯。
灯上锦笼纱罩,金彩珠光。白日里映衬着,雍容气派,只怕比起御花园,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茱萸想着,这太师府极尽荣华,怕也是树大招风。
“诶哟,妹妹可来了,叫我好等。”瑶环迎出,见茱萸戴着金簪,又道,“姐妹们正在分茶,你可来的正是时候。”
茱萸抬眼看去,园中一并小姐们,绫罗绸缎,花红柳绿,珠光宝气傍身,无不惹眼。
众人见茱萸一身素服,皆是诧异。
更有红衣者,大声嗤笑,“也不知是哪家小姐穿的如此别致,怕是不知道今日宴请的都是什么人吧。”
茱萸笑着见礼道,“忠棣府茱萸,见过各位姐姐、妹妹。”
红衣女子讥笑道,“我当是哪里来的婢女,原是李老大人外头捡的叫花子。”
众人窃窃私语,彩莲气的涨红了脸,茱萸轻拍安抚了几句,又跟着笑道,“这位姐姐消息甚是灵通,想来京师内,断无姐姐不知之事。倒是让众位姐妹见笑,还请勿怪。”
“那必然是,也不看看我们裴府是什么地方。我爹爹现下可是皇上的左膀右臂,自不是你们常人能攀着的。”红衣女子道。
“原是裴庆大人家的裴兰小姐,果然人如其名,蕙质兰心。”茱萸顿了顿又道,”裴兰小姐出口成章,茱萸亦是十分佩服。”
裴兰听罢更是得意,昂首笑道,“可不是。”
话音一落,众人哄笑声起,裴兰一愣,方才悟到真意,大怒道,“好你个李茱萸,竟敢指桑骂槐?!你父亲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尚书右丞,也敢在此如此放肆?”
裴庆是太师得意门生,官拜二品,正是受圣上器重之时。只是无奈有此愚钝之女,怕也是官途不长久。
茱萸心里想着,又回道,“姐姐这话就说重了,茱萸可未说过姐姐一个不字,在场姐妹,皆可证明,何来指桑骂槐之说?”
裴兰气得作势要撒泼,被众人半劝着拉了下去。
孙瑶环摇头,心下觉着,这裴兰往日举止张狂也就罢了,这回公然闹事,分明也是没把太师府放在眼里,也该是她受着,面上仍笑说,“都是自家姐妹,一场误会,切莫伤了和气。”
桂嬷嬷领着茱萸,在末座入了座。
正文卷 第八章 太师府斗法(二)
孙巍岱与周筠生正说话着,到外头,却只听着后院吵嚷,便与周筠生一道前去看个究竟。
这里茱萸刚落了座,裴兰依旧不依不饶道,“你即是来迟了,这分茶也该轮着你了。”
裴兰见茱萸穿着寒酸,量她亦是不懂这分茶之法,遂又起了作弄之心。
孙瑶环听如此说,又向茱萸道,“妹妹刚到此处,怕是还不熟知这分茶的规矩,且先作壁上观也无妨。”
“恰是轮着我了,不如我先来献个丑。茱萸姐姐,也可在旁看个仔细。”说话的乃是吏部侍郎张冲之之女张黎儿。
这张黎儿着桃红花衣,顶上一只簪黄花配饰,略施了一层脂粉,春风露华浓,眉眼含情,倒是个美人胚子。
“黎儿妹妹所言甚好,如此再好不过。茱萸妹妹你意下如何?“孙瑶环问道韩乔生 夏普。
茱萸笑言,“权且听姐姐安排。”
张黎儿朝茱萸抱以一笑,“姐姐承让。”
只见她用磨子将茶饼碾成末,进而倒进茶碗中。
侍婢端上一壶沸水,张黎儿一面冲着,一面用勺搅起。
不一时,却见那碗底茶末排出花鸟来,众人拍手,交相称赞。
孙瑶环道,“黎儿妹妹果然出手不凡,这每年茶会,等的就是你露这一手。”
张黎儿羞涩一笑,“姐姐过誉了,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岂可作数。”转而又向茱萸道,“姐姐可试试。”
茱萸谦逊道,“怕是手艺欠佳,入不得众姐妹眼。”
裴兰听到这话,不免提高了声调,“我还道是胆儿肥大之人,也不过是草包一个。若是不懂这分茶之法,生了怯意,那也情有可原。”
茱萸也不着急答话,接过茶器,便先去了勺与筷。
众人狐疑,以为是她不懂规矩。
却见她拔下玉簪,趁着婢女下水的功夫,片刻挑出一片茶碎来。
众人围上再看,见是一副碗中丹青,如雾亦如梦,缥缈于水中。
茱萸又用玉簪尾部拨弄水面,波纹推起,竟成一段广陵散曲。
一时间,众人惊诧,皆没了声响。
“妙!实在是妙!”孙巍岱踱步而出,拍掌笑道。众人方才醒悟,连连叫好。
“妹妹可真是深藏不露,这分茶技艺竟如此精妙,实在令人叹绝!”孙瑶环见茱萸泰然自若,又道,“只知李老大人是斗茶高手,不想妹妹也是身怀分茶绝技。真是虎父无犬女呀!”
茱萸笑笑,“家中无事,常与爹爹切磋,也学得一二罢了。”
“好一个两碗定曲,没想着今日竟也是见着高人,倒是我孤陋寡闻了,还以为是女儿家的戏法。”孙巍岱不自禁赞许道。
周筠生笑他,“你往日只在朝堂与家中奔忙,又何曾晓得这外头的光景。”
孙瑶环见礼,对周筠生道,“今日家中嬉闹,倒让王爷见笑了。”
周筠生摆手道,“本王难得来府中一趟,也算识得分茶高手,一饱眼福,也算不虚此行。”说着又望了茱萸一眼。
茱萸也不抬头,只是默然退了几步,似是躲着周筠生。
裴兰见茱萸出尽风头,气更是不打一处来。趁众人不备,她拉过张黎儿的婢女,往她袖中硬是塞了一锭金元宝,又耳边了一番。
这婢女本就为自家主子被抢了风头而愤懑不平,这会正是对了意,便暗暗靠近茱萸。且见她脚下使力一绊,茱萸一个没站稳,转身便倒了下来。
说是迟,那是快。周筠生快步上前,一把揽住茱萸。
云淡风轻,傍花随柳。他抱着茱萸,看着她的眼,她的眉,才别过月余,却已是想念难耐。
周筠生轻附耳边道,“这可是第二回了。”
惊魂未定,茱萸仍忙着脱了身,整了整衣冠,半身福礼道,“谢王爷。”
孙巍岱眼看恩师女儿将背嫌隙,便递了眼色予瑶环,孙瑶环会意,厉色道,“敢在太师府兴风作浪,真是好大的胆子!”
婢女吓得软了腿,骤然摔了一跤。
孙巍岱将其一把揪出,“来人!将其拖下杖打五十!以正视听!”
众人听罢,皆吓得花容失色。裴兰紧咬双唇,也不敢吱声。
护卫上前,拖着婢女便要往外处去。
一看孙家兄妹要用私刑,婢女吓得挣脱而出,抱住茱萸双腿哭求道,“奴婢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自作主张犯了傻事。小姐且饶了奴婢吧。小姐菩萨心肠,还请帮奴婢求求情,奴婢家中还有八十老母要照看那。”
茱萸懒理,一把甩掉婢女手腕,冷眼道,“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今日便是给你个教训,你且能记着,便是善事一件。今日我若饶了你,怕是太师府上也不答应。“
张黎儿怒极,反手便甩了婢女一巴掌,“可恶!甚是可恶!十足恶仆!胆敢干这丑事,坏我名声。且不说公子小姐要罚你,便是我也决不轻饶了你!”
不一时,婢女惨叫声隔墙而来,张黎儿向茱萸哽咽屈身道,“黎儿手下管教不严,竟出这等子难以启齿之事,实在不该。黎儿对不住姐姐,姐姐若是心中不快,也一并罚了黎儿便是。“
茱萸扶起张黎儿,“这倒折煞茱萸了,真真受不起妹妹这大礼。今日之事是恶仆作祟,断与妹妹无关,妹妹切莫往心里去。”
孙巍岱见张黎儿哭的悲切,抚慰道,“黎儿妹妹也是个性子软的,都是被这恶仆蒙蔽罢了绠短汲深。可莫再哭了。”
孙瑶环亦道,“可不是,茱萸妹妹并无大碍,你又何苦为难自己。”
众人听孙瑶环所言,方才围上前去宽慰。
你一言,我一语,张黎儿听着倒是哭的愈加伤心了。
茱萸寻着时机,谎称身体有恙,带上彩莲,便先别过。
孙瑶环也不便多做挽留,只嘱咐了几句,孙巍岱亲自将其送往府外。
一踏出府,茱萸先是松了口气,正与孙巍岱客套几句。
还未定下神来,茱萸便被周筠生一把拦下。
彩莲错愕,不知河阳王意欲何为。
周筠生笑言,“且借我你家小姐一炷香的时刻,到时便将她安全送回。”
茱萸想要说些什么,周筠生哪等她开口,将其置于马上,便策马扬鞭而去。
孙巍岱看着周筠生远去,自言笑道,”我道是这几日见他魂不附体,原是如此。“
当夜,张黎儿手下的婢女,自个吊了脖子,寻了短见。
正文卷 第九章 情定桃花坞(一)
且说周筠生带着茱萸策马而去,惹恼了茱萸。
茱萸使劲挣脱,周筠生反制一手,愈加抱紧了她。
“王爷乃是金贵之身,何苦又来招惹我。今日行这登徒子之事,若是被人知晓,王爷面上也过不去,还是快快将我放下为好。”茱萸没好气道。
“登徒子?倒也不曾有人如此说我。”周筠生听罢倒觉有趣,戏虐道,“本王平日正经惯了,偶尔做回登徒子也不赖,倒也不枉我风流名号。”
茱萸羞惭,知拗不过周筠生,只得依了他。
风拂发丝,交缠绕颈。茱萸微微抬眼,唇无意划过周筠生耳畔,忙回缩了一道。
周筠生心内不胜欢喜,扬起马鞭,飞驰而起。行至柳坞,乍过花圃南宫问天。但过处,鸟惊庭树。
转至山怀,隐隐露出一带黄泥筑就矮墙,墙头皆用干草掩护。有百余桃树齐放,里面只一间茅屋。茅屋四面环绕各式石块,牵藤爬墙而上。
再看外面乃是一道小坡,坡外有一枯井,旁有桔槔辘轳。辘轳后分列田亩,菜花夹着果蔬,漫然无边,一眼望不到头。
周筠生轻抱茱萸下了马,茱萸一时忘了方才恼怒,“倒不知,这京师内还有这如‘武陵源’之处。”
周筠生笑笑,牵着茱萸入了屋内,“你且看看,可还中意此处?”
茱萸环顾,正面案上磊着书籍茶具,又设有两尺来高西周古铜鼎。
地下四张金丝楠木交椅。临窗边铺着青色绒毯,又有一对秋香色坐褥,陈设看着是用了心的。
再看墙上,挂了一幅嵇康行酒像,上有四排小字。“石竹华兮绽垣仙,云雾阻隔九重天。弃绝红尘空寂凉,难得嵇仙肯留迹。”茱萸念着,不禁赞叹,“好诗、好画,真有七贤遗风。”
周筠生道,“自母妃去世以后,我便常来此处闲坐。春栽树,夏饮茶,秋播种,冬采菊。年复一年,倒也不觉烦闷。”
“王爷府上不是还有侧妃闵氏?都说王爷待闵氏可谓荣宠兴盛,想来也常与她来此处罢。”茱萸无心呢喃一句。
周筠生听及此话,笑言,“不曾想你还关心这些,我听了甚是欢喜,只怕不是沾酸惹醋罢?”
茱萸轻咬下唇,“王爷多虑了,茱萸只是听底下的老婆子说过些市井闲话罢了。”
周筠生凝视茱萸,只说道,“我不曾带她来过此处,独你而已。”
茱萸听了有些耳根红,绞手道,“谁叫你说这些了。”
周筠生又引茱萸来到后院。
后院有一游廊相接,点衬几块山石,两行都是桃树,夹杂若干绿柳周垂。
他俩走到桃花底下,寻了一块石头,便坐着。
一阵风过,树头上桃花吹下一大半来,落红成阵,落得满身满地皆是。
茱萸要将花瓣抖下,周筠生握住她手腕,“莫动。”
却见他从茱萸袖中扯出锦帕,兜了那花瓣予茱萸,“这院里的桃花乃是昆仑山下移植而来,你回去晒成干,夹于书中也是极好的。”
茱萸嗤笑一声,“臣女确不知,河阳王竟也是惜花之人。”
“你可愿与我在此共度余生?”周筠生忽而抱住茱萸,气息亦跟着喘重了几分。
茱萸一愣,不想他如此直白。
沉默半响,见他神情肃穆,心下反而愈加不安。她不知她在怕什么,只是想着,眼前之人是心怀城府的河阳王,是叱咤风云的皇家子弟,却断不会是什么诚诚赤子。
虽是如此,茱萸仍不自禁缠绕住他,深深地望着,好似拥沉入海。
“本王定不负你。”周筠生双唇于茱萸额心轻轻一点,海霞红,山烟翠,满庭花雨,有情人终相逢。
且说周筠生与茱萸闲话半日,又道,“你大哥前次递呈奏表,你可知晓?”
“未曾听闻,怎的?有何不妥?”茱萸问道。
“这李原吉上启天听,要你府中姐妹去解勿洛之难。”周筠生面色渐沉,“听圣上的意思,想来是属意你去和亲。”
“什么?!和亲?!”茱萸听罢,只觉着又气又恼,“我大钺疆土被犯,要弱女子去和亲求取一时平和,本就是荒谬,他李原吉不上阵御敌,却想着出卖自家姐妹,也真是无耻之极。”
“莫急,本王自有打算,你且信我便是。”周筠生轻抱茱萸道,“你若是成了河阳王妃,自是不必再去和亲。”
茱萸别过脸去,羞怯道,“谁说要与你成亲了?”
周筠生将茱萸手赋于胸膛之上,对天指誓,“天地为证,我周筠生必娶李茱萸为妻,生生世世,永不言悔。”
茱萸不禁噗嗤一笑,“只是与你说笑罢了,好端端的指誓作甚。若是哪日你反了悔,可不是自个找不痛快。”
“断不会有这日。”周筠生笃定道,“只有一事,需得你帮忙才能成行。”
“哦?但说无妨。”茱萸道。
周筠生思虑,“前次我书信李老,请他写封悔过书呈请圣上。李老执拗,至今一字未表,怕也是惹了皇上忌讳。待回府上,你且好生劝着,忍一时,风平浪静。大丈夫能屈能伸,且先度过眼前难关方为上策。否则......”
茱萸点头,“茱萸明了,现在时局最不明朗,爹爹若不表态,怕是只得举步维艰。倒是劳你费心了,爹爹那犟脾气响水人才网,我自会要好生说道说道。”
正文卷 第十章 情定桃花坞(二)
且说周筠生携茱萸来到前院,立于坡上远眺,风吹草低,满目皆是生机。
“你看这稻穗开得正好,待得入了秋,便应该能收割了。”周筠生指着杏树后的稻田道。
茱萸笑道,“你这块地,乍看之下杂乱无章,桃李杏树相交,又有稻穗、菜花、果蔬相映期间,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实则暗藏玄机,不可为外人道也。”
周筠生见她说的真切,笑道,“哦?你可说说,都有何玄机可言?”
茱萸随手一点,便是那辘轳,“初见时只觉略有怪异,又不知哪里不对。这会在此近了看,便知全局。此乃一八卦阵,这辘轳便是那阵眼,桃李杏为阴,稻苗果蔬为阳。这片地儿看着稀松平常,实则凶险不已,一看便是高人设的阵法,且是墨家失传已久的阴阳兵法!若是外人闯了进来,只怕是有去无回。”
周筠生大笑道,”本王倒不知,你还晓得这些布阵之法,倒是先前小瞧与你了,幸甚至哉,幸甚至哉!“
茱萸莞尔一笑,“家中藏书阁有书万卷,自打回了忠棣府,闲时便常去那打发时间,也算见过一些奇门遁法。倒也参不透这里面玄机,不过过目不忘罢了。”
周筠生点头,又从袖中取出一块木牌来,只见上绘有青龙白虎缠斗戏珠,牌头隐隐刻了一个“令”字。
茱萸接过手中,轻抚牌面,“这又是何物?”
周筠生道,“我大钺每一城,但凡城南,皆有米行一间。往后你若遇着什么难事,可持此令牌前往,即会有人助你脱困。若是见着老板,便问,‘可有苏茉米?’老板答,‘今朝米市行情差,苏茉米无,但有徽南米,可要得?’你且再说,‘徽南米甚好,且先来个五石。’老板答,‘买五石,送一石,下回再来。’这即是对上号了。”
想着今日光景,周筠生又道,“此物姑且当是本王送你的信物,你且好生保存着就是了。”
这木牌的真身,茱萸心下已是猜着几分,定了定神,且大方收下,打趣道,“戏文里,那公子哥儿必是送那值钱的玉器配饰于女子。你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倒好,偏就送这黑乎乎的木牌予我,真当是小气的紧,今日我算见识了。”
周筠生摇头笑着,“你若觉着不好,且还我便是了。”
茱萸踱步到周筠生身后,顺靠着浑厚宽背道,“既是送予我了,断没有收回的理儿,我且勉为其难散血草,替你暂时收着便是了。”
“倒是小王委屈你了。”周筠生反手轻刮茱萸鼻尖宠溺道。
茱萸笑笑,“另有一事,我好奇许久了。坊间传闻,那闵氏乃是朝鲜领议政闵万薰之女……可是真的?”
周筠生道,“善英确是朝鲜领议政嫡女,初来我大钺之时,原是想要献给我父皇的。”边说边又握住茱萸手道,“恰逢景瑜病故,父皇疼惜予我,不忍我饱受孤寂之苦,便将善英指给了我。”
茱萸听了这话,心下百感交集。先王妃萧谨瑜乃是三朝元老萧班嫡亲的孙女,温柔娴淑,又是河阳王幼时先帝亲赐的锦绣良缘。虽萧氏早亡,亏得萧班一路扶持,先帝朝时两废太子才未有波及于周筠生。
而先帝在建隆二年又赐了闵善英予他,自有其深意。坊间传,先帝原属意传位于河阳王,太后篡改了遗诏,周昶景方才称帝。
想及此处,茱萸不免打了个寒颤,只怕是空穴不来风,天家之事,从来都是讳莫如深。
周筠生看在眼里,解下青色披风,为她罩上,“你可又在胡思乱想何事。善英也是个可怜人,断不会与你争抢什么。你且宽心,本王与她往日相敬如宾,只多一份亲眷之情。待你入了我府中,若是不欢喜,我便从此不再见她便是。”
茱萸轻捂住他的嘴,“可莫再说胡话了。闵氏乃是先帝所赐,岂可怠慢于她,倒叫人落了口实,净惹是非。既是个可怜人,你对她好,也该是如此。”
“真心?”周筠生见她略微失了神,不免皱起眉头。
不一时,却见他抬起茱萸下巴,还未等茱萸回话,双唇便重重压了上去。
这吻来的浓烈、炽热,且绵长。茱萸有些措手不及,却未有惊慌,只是抱住他修长的颈部,阖眼回应着他。
晓梦入芳裀,软衬飞落花,远连流水去,一望尘香路。花开堪折时,自是有情人。
夕阳西下,芳草天涯归路。彩莲在忠棣府门口张望半日,都不见茱萸身影,急得欲哭起来。
但见周筠生与茱萸携手而归,方才稍稍放下心来。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快去看看忠叔吧,这会疼得厉害着呢。”彩莲急切道。
“可请大夫来瞧了?”茱萸问道。
“老爷请了郎中来,那郎中见了忠叔便连连摇头,说……说是怕是回天乏力了。”彩莲哭腔诉道。
茱萸只觉脑中一片空白,还来不及细想,便赶忙跑去偏间探视。
还未踏进房内,就听见老忠痛苦呻吟不绝于耳。
“忠叔,我来了……”茱萸想起娘亲去世那日的光景,心中忽然生了几分薄凉怯意。
周筠生轻握她手,“本王在呢。”茱萸定了定神,方推开门去。
茱萸来到床头,伸手便探了探老忠额面,滚烫似火,高烧无疑。茱萸瞬间落下泪来,“忠叔,你可要撑着点,我来了。”
老忠听是茱萸,顿时来了精神,强撑着睁了眼,“小姐……”
茱萸边安抚着,边替他掩了掩被角,“忠叔,你若不适,多歇着,我们都在此处陪你,大夫说了,你这毛病不打紧,过了几日,你就便会好了。”
老忠想要独立撑起自个,却是无力。
忽而反向瞥见茱萸身后,立着乃是河阳王,因而大惊失色,且吐了口血出来,屋内顿时乱作一团。
彩莲上前扶住老忠,将其靠于身上,茱萸边擦拭,边哭道,“这可如何是好……”
老忠瞧着茱萸,又瞥了眼周筠生,拼尽了全力扯过茱萸道,“不……不……”
待得眼目睁得浑圆之际,早已是咽了气。
登时,茱萸趴在周筠生怀中嚎啕大哭。
周筠生边安抚着茱萸,边侧看了一眼老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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